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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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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肖牧野跪坐在劃開的冰面上,腿發顫,像在與什麽抗爭似的,但最終還是“撲通”一聲,徹底失去了支柱,跪倒在地。

北風依舊刮,烏鴉停在對面光禿禿的樹幹上,象征性地無比淒厲叫了幾下。

他沒哭,但靈魂似乎已然被抽幹。

肖牧野在郊區停了很久,忘記最後是怎麽回的家,總之他做了個夢。九年前,秋荷,也就是肖牧野他媽去世那年。

有人把他從醫院接到了另一個地方。那人叫王海波,是當時淮濱市春天孤兒院的院長,愛人叫崔秀丹。他待自己極好,以至於,可以聽不見那些流言。

有人說,秋荷不止一次進出過春天孤兒院的門。還有人說,說不定肖牧野的親爹就在他面前呢。

夢裏是個冬天,寒風刺骨,雪一直下,漫過他的腳踝,小腿。肖牧野沒掙紮,甚至沒做任何反抗,在一個白茫茫的,一眼看不到邊兒的世界,他越來越渺小。

他在夢裏睡著了,大概是凍的,卻清晰記得自己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王海波。

他說,別怕,沒人能丟下你。

肖牧野從夢中驚醒,才發現後背早已被汗水打濕一片,他總是夢見王海波,重覆夢見他。手機持續震動,那頭的人估計是著急了,連續打了四五通未接電話。

上面顯示著同一個名字——封鶴。

他深呼吸,擡手,拂掉額上的汗。似乎鼓足了很大勇氣,才將電話回撥過去,電話接通,那頭停頓幾秒,終於試探性問道:“肖牧野你,沒...沒事兒吧?”

“沒,睡著了而已。”

肖牧野沒撒謊。

封鶴一顆心落了地,本來對方一條莫名的:他死了。已經夠嚇人了,這倒好,跟發完那條短信直接搞起失蹤的肖牧野相比,那短信還真就算不了什麽。

她點點頭,“行,行。”飯局早就散了,封勇非提議大家一起唱歌,封鶴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,這會兒正站在外面發呆。

是風聲。

“那我掛了。”

見那頭遲遲沒回覆,既然人沒事兒,封鶴也再懶得搭理。正想掛斷電話,那邊忽然說話了,帶著濃重的鼻音,這回她才確定這人剛剛真的在睡覺,“還是在和...不喜歡的人吃飯?”

“嗯?”問出那話,封鶴才回想起自己曾在和餘思的飯局上跟這人發過的短信,她忍不住笑了,低聲應了句,“是啊。”

肖牧野深呼吸,莫名道:“多吃點,註意安全。”

封鶴低低地應了句,兩人的通話就到此為止。

收起手機,一轉身,她就對上身後某人探究的目光。封鶴漸漸斂起笑意,語氣客客氣氣,“也出來透風?”

蕭時遠點了點頭,笑容依舊掛在臉上。他走到封鶴身邊,與她並肩站立,兩人誰也沒再說話。

封鶴不急著回去了,因為蕭時遠也在外邊。她懶散地靠在KTV門外的欄桿上,指節在上面輕輕敲著,註意力不知道飄到了哪裏,所以也沒註意到,身邊人一直在看她。

蕭時遠盯著封鶴的側臉,若有所思道:“不是你自己想來這兒的。”

不是問句,而是肯定句。

煙霧順著鼻腔鉆出,封鶴彈了彈煙灰,如實點頭。

“那你有喜歡的人嗎?”這話出口的瞬間,把封鶴搞得一楞,她皺起眉,見鬼似的轉過頭,用一種“你是不是白癡”的表情盯著身邊人看,並試圖從對方表情中瞧出一丁點精心準備的痕跡。

但無奈,確實找不到任何破綻。

面前這人的眼底,寫滿了平靜和真誠。同時,又有種說不出的怪異。封鶴想不出究竟是什麽,只是直直對上對方的目光,“有又怎麽樣,沒有又怎麽樣?”

蕭時遠目色深邃,幾乎要融進這座城市的燈火。

他的嘴唇一張一合,輕聲說了句什麽。但那聲音融進了不遠處汽車鳴笛裏,嘈雜,讓人聽不真切。

封鶴實在沒長著一顆萬事萬物都要探究到底的心,幹脆也沒繼續追問。遠處偶爾有霓虹閃爍,她忍不住內心感嘆著,東陽市真是繁華,繁華到,她看不清自己,也看不太清楚別人。

她突然想起另一個人。

“怎麽了?”蕭時遠試探性看向封鶴。

封鶴擺擺手,把煙頭丟進垃圾桶,深呼吸,“沒什麽。”她指著手機屏幕,隨口道:“我得給我朋友打個電話。”

她的態度並不友善,幾乎一覽無餘:“嘖,這事兒不太好在外人面前講。”

所幸蕭時遠是個聰明人。

他走之後,封鶴直接撥通了周南的電話,響了兩聲,他就接了。

電話那頭亂七八糟,估計正是飯館忙著的時候。

“餵,哎,封鶴啊,啥事兒?”

“你知道春天孤兒院嗎?”封鶴握著手機,生怕自己說錯名字,她又翻出和肖牧野的信息聊天記錄,“王海波,你認識嗎?”

“啊,那是老本地人了,院長和我爸平輩,我一直管他叫叔。上周突發心臟病,死了。”周南嘆了口氣,“這病真是說來就來...前一陣我還見到他了呢,不過當時瞧著身體就不太好,嘴唇紫不拉幾的,頭發全白了...”

“那他...”

周南打斷她:“...都是被這些年的傳言鬧的,從前他和我爸關系還真不錯,他是什麽人,我們家裏人比誰都清楚。”

“什麽傳言?”封鶴握著手機,心臟卻不受控制咯噔了下。直覺告訴自己,這事兒跟肖牧野有關系。

“大家都說啊,他之前孤兒院收養的一個小孩,是他出軌跟紅浪漫的一個...賣酒的服務人員生的...竟瞎說些屁話。”

“那小孩姓什麽來著,姓肖。”

“餵?”

封鶴的呼吸一滯,她瞬間將煙頭掐滅,正對著風,涼意侵襲,脊背一陣陣發涼。

“行,我知道了,謝了。”

明明她站在燈下。

卻還是黑。

肖牧野站在教室外走廊,擡頭看著墻上的照片。學生經過,忍不住留意這人的奇怪舉動,但大多數也都見怪不怪。只偶爾有人談起,會說“這人真是個瘋子”“可怕,誰會和他做朋友啊”“也不知道那光榮榜上有什麽”“可能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上榜吧,哈哈”

縱使肖牧野這人生得再好看,學習成績再優秀,也沒人敢靠近,大概原因也這兒。

他不正常,他和別人不一樣。他是個瘋子,你和瘋子玩,你也會變成瘋子。

周遭竊竊私語,肖牧野仍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。桌上的卷子堆積如山,奧賽卷,競賽卷,歷年真題。

有點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“好了。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,周六上午高考前動員日,記得通知家長準時參加,這次動員對於高考而言至關重要,希望各位同學重視起來。”班任說這話的時候,瞥了一眼角落的肖牧野,意有所指,“個別特殊情況的,就不用參加了。”

沒人問特殊情況是誰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
肖牧野垂下眼眸,自顧自收拾桌面,將試卷一張張折好,塞進書包,他在學校的時候,總是最後一個出教室。關燈,關門,已經漸漸成了他要做的事情之一。

他推門而出,卻撞見了一個在這時間段不可能會遇見的人。

封鶴正雙手插兜,與主任相談甚歡。不過,沒聊多久,主任就接了個電話離開了,臨走的時候還對著封鶴喊了句:別忘了啊。

肖牧野站在角落,那處燈光暗,他本以為對方沒註意到自己這邊。直到走廊只剩下兩個人,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麽愚蠢。

封鶴掀了掀眼皮,單手插兜走來:“肖同學,好久不見。”

他停頓幾秒,思考了下,抿了抿唇道:“不久,一個月零二十三天。”

“噗。”封鶴沒繃住,直接笑出了聲,“我真服了。”

肖牧野攥著手邊的書包帶,下意識向上看。走廊的光榮榜被高高掛起,優秀畢業生的照片逐漸與眼前的人重合,他看著她說:“為什麽來這裏?”

“周六,學校邀請我作為往屆優秀畢業生講話。”封鶴和他並排走著,她甩了甩胳膊,“我剛下車就來學校了,那黑車司機開車技術真拉,顛得要命...我胳膊都麻了。”

“明天我不參加...”肖牧野話說一半,突然打住了。

他的聲音極輕,像要散盡風裏。

肖牧野舔著發幹的嘴唇,指著封鶴的手臂,“你多動一動,就好了。”

“...”

廢話。

但封鶴撞見對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,還是點點頭,隨口道:“晚飯吃了沒?”

肖牧野搖搖頭,“沒吃。”

聽罷,封鶴單手插兜,邊向前走邊說著, “走,我請你。”

似乎沒給對方拒絕的機會。

隨便找了個學校旁邊的燒烤店,封鶴挑了個最裏面的座位,坐好之後,隨手將菜單遞給了肖牧野。

對方看了看,又推了回去,“我不會點,你來。”

“成。”封鶴在菜單上一通亂畫,遞到老板手中。

老板一怔,不禁望向兩人,疑惑道:“倆人?點這麽多?”

“嗯。”封鶴隨意擺擺手,“能吃完,上吧。”

客人這麽說,老板自然也就沒有再勸的理由。

燒烤店人不多,封鶴挑的位置更是偏僻。半晌,一直沈默著的肖牧野忽然開口,他目色清澈,但似乎已經看透一切:“封鶴,你是不是,查了王海波?”

封鶴點點頭,如實道:“是。”

肖牧野瞬間擡眸,對上她的目光,猶豫開口,“你是在...可憐我?還是...”

除此之外,他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。

兩人面對面坐著,封鶴舔了舔嘴唇,這麽一咧,像要裂開似的。她眼睛瞇起,模樣卻不像在笑,低聲反問:“我媽死了,封勇...哦,也就是我那個爹,好不容易見一面,目的卻是要拿我跟別人做利益交換。你覺得,我拿什麽可憐你?”

肖牧野心臟一滯。他低下頭,深呼吸道:“對不起。”

“為什麽說對不起?”火光乍起,那白色煙霧蕩漾在兩人之間,她說:“你沒對不起我,也沒對不起任何一個人。”

封鶴的手機響個不停,她看了眼屏幕,嘴角一彎。

說曹操曹操就到,是該說曹操快,還是她點兒背呢?

“給你聽聽。”邊說著,封鶴慢悠悠按下接聽鍵,於是電話另一頭的說話聲伴隨著滋滋啦啦的雜音傳來。

“你又回淮濱了?”

她叼著煙,笑著回答:“嗯。”

“你又回去幹什麽?你知不知道蕭時遠去你們學校撲了個空...”

封鶴懶懶地掛斷電話,她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,平靜幾秒,才指著屏幕對肖牧野說:“看見沒?活著才是一地雞毛。”

活著,死。

肖牧野倒可樂的手一抖,他低下頭,聲音含糊不清,又重覆著。

“抱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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